本週﹐韓國迎來了20個最富裕國家的領導人﹐但這個國家也逐漸察覺到了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讓它得以舉辦這樣一次盛會的引人矚目的成功經濟戰略已是強弩之末﹐而找到一個取而代之的戰略又談何容易。
Edel Rodriguez
50年前﹐韓國似乎陷入貧困和飢餓之中無法自拔﹐但此後便迅速崛起﹐成為一個富裕國家﹐從經濟上傲視近鄰朝鮮──當時的朝鮮在10年前剛剛侵入過韓國﹐如今朝鮮依然威脅著韓國的安全。目前﹐韓國是全球第15大經濟體﹐擁有三星(Samsung)和現代(Hyundai)等知名跨國企業﹐以及一個適合發展中國家借鑒的騰飛模式。
然而﹐長期以來一直所向披靡的經濟戰略已經走到了盡頭。韓國通過出口方式將一個農業經濟體轉型為工業經濟體﹐但已基本達到依靠這一戰略所能觸及的最高富裕水平。韓國的經濟總量有43%依靠商品出口﹐比其它發達國家都要高。
韓國財政部長尹增鉉(Yoon Jeung-hyun)在2010年7月的一次演講中說﹐這個國家正處於一個拐點。顯然﹐出口產業在創造就業和增加值方面所發揮的作用是有限度的。
現在﹐韓國面臨的問題既簡單又麻煩：在經濟、政治和文化上﹐韓國能否做出必要的轉變﹐以繼續保留在一個經濟增長的上升通道當中。
韓國本土以及海外的經濟學家認為﹐為確保持續增長﹐韓國應該對其等級森嚴、男性主導的社會做出根本性的轉變﹐不僅讓更多的婦女參加工作﹐還要鼓勵創新和創業﹐任人唯賢﹐而不是論資排輩﹐並向移民打開大門。
韓國還必須減少政府對經濟活動的普遍干預。以前﹐強勢的韓國總統和部長們面對稀缺的資本﹐必須做出艱難的抉擇﹐但現在這種做法已經跟不上形勢了。此外﹐韓國還需要鬆動建立在儒家傳統文化基礎上的等級制度﹐跟隨日本、中國、中國香港地區和新加坡等近鄰在這方面的步伐。
有數十個比較貧困的國家模仿了韓國成功的出口主導型經濟模式﹐這些國家以及中國台灣、沙特阿拉伯、以色列和葡萄牙等中等收入國家和地區（現在它們在經濟增長和發展潛力上也開始遇到瓶頸）都將密切關注韓國如何應對目前所面臨的挑戰。
從崛起到原地踏步
在軍事獨裁者朴正熙(Park Chung-hee)的統治下﹐韓國在20世紀60年代迅速崛起。朴正熙把稀缺的資本和資源投入到同樣令日本成為強國的產業當中──紡織、鋼鐵、汽車和電器。80年代﹐韓國民眾反抗獨裁統治﹐於1987年建立了一個憲政民主國家﹐而經濟依然保持快速增長。
韓國總統李明博2007年﹐韓國的人均國民收入達到2萬美元。雖然1997年和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對該國終身僱傭制的傳統模式造成極大沖擊﹐並迫使企業更多地注重利潤而非單純的規模增長﹐但對其整體向上的經濟增長態勢並未造成很大影響。
然而﹐在繁榮的表面之下﹐麻煩的種子正在生根發芽。
過去十年來﹐韓國每年的平均經濟增速為4.3%﹐低於20世紀90年代平均6.2%的水平。2010年﹐韓國國內生產總值將增長6%左右﹐比大多數發達國家高﹐但此前兩年基本上都在原地踏步。經濟學家預測韓國明年的經濟增長在3%到4.5%之間。
此外﹐根據韓國商工會議所(South Korea Chamber of Commerce and Industry)的數據﹐過去15年來﹐韓國的經濟增長潛力比其它任何發達國家跌得都厲害。其最新的研究顯示﹐韓國的增長潛力──在勞動力和資本等所有生產要素發揮作用時最大可能的產出──現在接近每年4%﹐但未來十年可能縮減至2%到3%之間。
韓國在很大程度上學習了日本的發展模式、法律和文化﹔但與日本相比﹐韓國處於拐點的時候﹐國民收入水平相對較低。20世紀80年代末﹐當日本的增長潛力跌至3%到4%的區間時﹐其人均收入超過3萬美元﹐而韓國目前則在人均2萬美元的水平徘徊。
就業人口不足
經濟掉頭向下的部分原因在於人口結構的變化：韓國沒有足夠多的就業人口來推動經濟增長。韓國的出生率為每名女性1.15個孩子﹐在發達國家中位列倒數第一。25歲到49歲年齡組的人口數量早就從高峰處滑落﹔大約在2017年到2019年﹐韓國總的適齡工作人口將開始萎縮。
韓國財政部長尹增鉉此外﹐韓國已經達到一個節點﹐很多人都接受了高等教育﹐越來越少的人願意從事低收入、低技能的工作﹐導致該國的農業和製造業勞動力急缺﹐同時許多20出頭的大學畢業生卻把大好青春歲月耗費在等待大企業和政府的就業機會上。
首爾梨花大學(Ewha University)的法學教授金(Jasper Kim)說﹐韓國必須做出抉擇﹐是脫胎換骨繼續輝煌﹐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像日本那樣衰落下去。
一些經濟學家表示﹐韓國現在應採取歐洲和北美的經濟模式﹐大力發展服務產業﹐吸收高技能的勞動力﹐結合現有的製造能力﹐創造更為多樣化的工作環境﹐以鼓勵發明和創新。
為達成這一目標﹐韓國需要重塑經濟﹐從企業層面自下而上驅動經濟發展﹐而非從政府層面自上而下進行驅動。同時﹐韓國還要改變一些傳統文化上的頑疾﹐為女性和移民參加工作清除障礙。
政府干預過多
韓國政府的首要任務是：停止對微觀經濟活動的干預。當一個國家從有限的資本和低水平的教育程度上努力崛起時﹐這麼做還在情理之中﹔但韓國早已成為一個發達國家﹐政府對經濟的過多干預被廣泛視為一種扼殺競爭和增長的行為。
舉例而言﹐韓國政府機構HOW MANY PEOPLE的職責就是：確定便利店和餐廳的啤酒價格。
政府官員承認這一問題﹐但一直無法解決。
2007年﹐韓國總統李明博(Lee Myung-bak)在競選時提出一個“747”計劃的宏圖大志──每年經濟增長7%﹐人均收入達到4萬美元﹐並在2018年成為全球第七大經濟體。其中一個核心的要素是：縮小政府規模。
李明博起初打算將400家政府企業中的約40家進行私有化﹐希望以此推動以利潤為導向的經營理念。但到2010年初﹐政府官員只推進了一筆私有化交易──處置政府在一家企業的小股權﹐該公司從事首爾郊區一個國際機場的運營工作。接著﹐在2010年9月﹐政府為了應對政治危機﹐甚至停止了這筆交易。
在有關方面試圖放鬆政府對電視廣告價格和銷售的管控時﹐類似的阻力也出現了。
兩年前﹐韓國憲法法院要求政府停止對電視廣告價格和銷售的管控﹐表示這是非法的壟斷行為﹔但這一要求很快就陷入僵局﹐因為其它一些政府機構跳出來表示反對。與此同時﹐由於政府設定的電視廣告價格成為絕大多數廣告的收費上限﹐韓國媒體產業生產總值只佔國內生產總值的不到1%﹐低於日本的2%多一點以及美國的3%。
眾所周知﹐資本密集型的建設項目依然是韓國政治領袖發揮影響力的主要工具﹐他們不但能影響私有項目的開發成本﹐而且能左右項目用地的可用程度。李明博主抓的巨型建設項目是對四條河流的清淤工程﹐耗資140億美元﹔而這已經是削減規模後的項目﹐此前他在競選中提出的是疏通一整條運河。
2010年夏﹐李明博及其副手們試圖改變一項耗資200億美元的城市規劃。立法機構將該城市指定為全國半數政府機關的新址﹐但李明博辯駁說﹐該項目的進程應該根據私營經濟體的需求而定。然而﹐他在國會輸掉了這場戰役。時任韓國總理鄭雲燦(Chung Un-chan)也是一名經濟學家﹐曾對圍繞政府建立一個城市的可行性提出質疑﹐這位政府二把手因此在2010年7月辭職。鄭雲燦說﹐我為自己未能制止這種可預見的浪費行為而感到內疚。
政府對於經濟的過多干預之所以被人們接受﹐部分原因在於韓國社會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認同社會權力的等級制度。在日常的工作中﹐這種思想也隨處可見。韓國人往往遵從年長者的意見﹐這一習俗有助於保護年長者﹐但減少了人際互動﹐壓抑了新思想的產生。
等級制度的傳統在韓國男尊女卑習俗的進一步影響下變得更為複雜。在20世紀90年代之前﹐韓國的教科書還在灌輸女性應該呆在家裡的觀點。甚至到現在﹐女性懷孕後還往往被勸說辭職回家。2010年4月﹐一位法官在審判一起公司男主管涉嫌對女下屬進行性騷擾的案件時﹐裁決該韓國企業負有法律責任﹐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目前﹐只有53%的韓國女性從事工作﹐低於發達國家57%的平均水平。當十年之內韓國勞動力數量開始萎縮時﹐女性工作比例偏低的問題將產生日益嚴重的後果。韓國女性的平均工資是16,931美元﹐只有韓國男性平均工資32,668美元的一半多一點﹐是發達經濟體中男女工資差距最大的國家。
韓國職業女性的職業升遷機會受到男人晚上扎堆喝酒的主流商業文化的抑制。在最極端的情況下﹐下班後的商業社交活動在所謂的室內沙龍里進行﹐年輕的女侍給男人們倒酒﹐陪他們說話﹐這種場合讓女性員工無法參與進來﹐從而失去談生意和聯絡感情的機會。
外籍勞工政策不利
刺激經濟增長見效最快的方法是歡迎更多的外籍勞動力和移民進入韓國。目前﹐韓國有557,000名外籍勞動力﹐在其2300萬勞動大軍中只佔2%左右。
然而﹐根據韓國的勞動法規﹐外國人只能在韓資企業工作五年。永久性的移民非常少見﹐近年來只有一個特殊的移民類別有所增長：主要來自東南亞的外國女性﹐她們都是嫁給了韓國農村地區的單身農民﹐因為農村地區的年輕韓國女性都去城市發展了。
閔盛郅(Min San-gi)在水原市有一家汽車零備件企業﹐廠里約有50名員工﹐但最多只能僱傭10名外國人。然而﹐外國員工在這裡幹得很穩定﹐因為雖然收入相對較低﹐但閔盛郅對他們都很好﹐他甚至還因此獲得了一家天主教慈善組織授予的榮譽稱號。
與此同時﹐和其它韓國小企業一樣﹐閔盛郅公司的韓國員工流失率很高。願意在工廠做事的韓國人越來越少﹐他們挑選工作的餘地更大。
因此﹐閔盛郅選擇在其它國家發展自己的企業：三年前﹐他在越南開了一家更大的工廠﹐那裡的員工很踏實﹐不會隨便跳槽。他說﹐把公司開在韓國以外的地方﹐這讓我感覺有些內疚。
發展的代價
大田市(Daejeon)忠南大學(Chungnam University)的經濟學教授許讚國(Huh Chan-guk)說﹐韓國解決目前所面臨的問題﹐要比20世紀60年代從貧困中起步更加困難。這些問題是那麼地重要﹐但我們的政府更替頻繁﹐缺乏對問題的持續關注。
專門研究韓國的經濟學家認為﹐這個國家的經濟增長困境為理論研究提供了素材。最近﹐幾家投資銀行相繼提出了推動韓國中長期經濟增長的藥方。
喬治華盛頓大學(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教授、曾任世界銀行(World Bank)副行長的利浦澤格(Danny Leipziger)表示﹐他在2008年末撰寫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通過充分提升產能、鼓勵女性工作和延長退休時間﹐韓國有能力實現李明博總統在競選中提出的7%的年增長率目標。
利浦澤格說﹐這需要一段時間﹐但如果你知道﹐眼前的不作為將導致韓國在2020年的經濟增長率低得令人無法接受﹐那麼現在就得行動起來。
Evan Ramst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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